一跃而下
艾略特·史密斯
今天是 2023 年 7 月 4 日夜晚 23 点整，美国独立日。距离上一个博客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我可真是懒惰至极。天色有些迟，正式开工也是明天了，merde……
前天下午带了两张 Elliott 的黑胶去唱片店里收听，体验颇好，虽早有写他的意思，但正巧借此机会，除除这几月以来的惰性，我希望尽早完工，害怕 the thrill is gone…
第二天来了，一场午后的雨过去，我认为可以开始了。
Good Will Hunting
第一次和 Elliott 认识，是标题的这部电影，中文译作《心灵捕手》，于去年的六月末看完，想想也过去一年了，片中由马特·达蒙饰演的 Will Hunting 在自己 21 岁来临时作出了正确的选择。Elliott 没有戏份，但将自己的歌声贯穿了电影始终，好像一个看不见的幽灵。看完电影已至凌晨，我没有关机，转而将电影原声听了个遍，发现已经沉浸在他忧伤的歌声中了，那晚是难以入睡的一夜。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继续，Elliott 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电影中那些让我神往的曲子出自他 1997 年的第三张个人专辑《Either/Or》，但它并不是今天的主角，时间往前一点，来到 1995 年夏季同样炎热的波特兰，Elliott 这年 25 岁。
Self-Titled
是的，专辑的名字就叫做《Elliott Smith》，是一张同名专，对于这样的人物，我希望尽可能地刨去他的前世与后生，仅仅单纯地将这张专辑从中割离出来，毕竟未来写给他的会很多，一篇是远远不不够的。
对于整张专辑的定位，我认为应该放在 pre-rockhero 这个半生不熟的阶段，因此，仍然有干货需要铺垫。
Heatmiser
书接上文，避开这个团不说是不合适的，笼统讲。
Heatmiser 是 Elliott 早期的乐队团体，于 1991 年 10 月成军于波特兰，成员基本都来自学生时代的好友们，其中，Neil Gust 作为 Co-founder 也是一名吉他手。他们的曲风很硬，电吉他很能啸，早期有着柯本的影子，很 Punk，可以归类于 Indie/alternative rock。在五年多的时间里，乐队共正式发行了 3 张专辑外加 1 张 EP，总体来说成绩还算过得去，在当地可以说混出了名堂，地下酒吧里的听众络绎不绝。在 1996 年的《Mic City Sons》发行后，乐队宣布解散。
彼时的 Elliott 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单飞生涯，事业蒸蒸日上，而对于 1996 年的《Mic City Sons》，这张专辑几乎已经演化为他的个人秀，四处是未来的倒影，虽然没有超进化，但也几乎是完全体的他了。这是我唯独的一张 Heatmiser CD，同时也是最喜欢的一张，黑胶相当贵，不做奢望。封面是一架大飞机，正在划过落日的霓虹。最后一首歌叫 Half Right，隐轨，一听就哭。
对于一位音乐人来说，早期的经历是不可忽视的，就像 Quarrymen 之于 Beatles，也如 Heatmiser 之于 Elliott。排练与巡演为 Elliott 提供了优秀的伙伴与挑剔的观众，他的风格在乐团的磨练下逐渐确立，吉他的技术也是一天天增长，日后大放异彩的单飞作品少不了前身 Heatmiser 的功劳。
接下来，切到主角。
专辑
1995 年 7 月 21 日，Elliott Smith 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在美国发行了一张亲密、雄辩、简洁的民谣专辑，这张半自传似的作品最终被誉为一位公认天才的早期重要声明。
紧接着上一张《Roman Candle》。同名专是个人的第二张单飞专辑，它录制于 94 年 9 月至 95 年 2 月。值得一提的是，这是 Elliott 第一张转投到 Kill Rock Star 厂牌的下专辑，该厂牌成立于 1991 年的波特兰，主要经营一些朋克与独立乐队，积极培养地下音乐人，Elliott 和他们签约了。
他自己曾说，这是一张不会比他自己更黑暗的专辑。
唱片
这一张在我的收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占据了目前收藏价值前三的宝座（第一是 ATMP），耗资 150 美元，在了解 Elliott 不久后，我已经意识到他的所有美国首版黑胶都价值不菲，于是先去收他的 CD， 同名专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入手。缘分来的就是这么快，不久后，他的两张美首黑胶出现在了眼前，很贵，很贵，我当机立断决定咬咬牙拿下，这也就意味着成本从一张 CD 变成了 两张首版 LP，而后一段时间的窘迫几乎成为了压倒我的最后一颗稻草，我痛并快乐着。自那时起，收齐 Elliott Smith 首版黑胶的梦想便已在心中埋下，哪怕……
封面故事
喜欢的理由很多，专辑封面恐怕要占一半。
两个人影好像从楼旁一跃而下，不带半点犹豫，向死而生的美感。
深蓝涂刷的房子，大面积留白的天空上飘的是 Elliott Smith 青草黄的手写名，构图有种说不清的和谐感，见过不少拿它作头像的，好看极了，再版后的色彩失真的厉害，对比度也偏高，还是首次印刷的最好看。
起初，我以为这是一张手绘设计的封面，后来才知这幅名为 People Falling 的作品来源于捷克共和国布拉格博物馆门口悬吊的铜制雕塑，由 JJ Gonson 拍摄于 1992 年，他同样是《Roman Candle》封面的摄影师。布拉格以众多城市现代雕塑而闻名于艺术界，现如今，照片中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变成了苹果电脑博物馆。
JJ Gonson 的摄影作品起初并不是为这张专辑准备的，Elliott 看到后十分喜欢，将原本黑白的照片洗成了蓝色，最终成为了二专的封面。原本的照片直到 2020 年才公布于世，此时正值 Self-Titled 发行 25 周年，新发行的唱片终于变成了黑白。
封套的背面也挺有意思，右上角是手写的歌名，左下角是唱片公司 KRS 的地址，右下的 Elliott 一头金发，手持花朵，开心微笑。正中的钢筋不是埃菲尔铁塔，而是出现在 1949 年经典黑色电影《第三人》中的维也纳摩天轮，主角是年轻性感的奥逊·威尔斯，他在这座摩天轮留下过自己的足迹。
盘面赏
编号是 KRS 269，很薄的一张黑胶，品相还可以，有些轻微的划痕，试听以后可以接受，声音清晰，乐器浑厚有力，毕竟是首次灌录，绝对可以秒杀市面上一切彩色再版碟了。
盘芯和封套背面是一样的。
内页赏
附带手写歌词一张，还有相对少见的一张 KRS 唱片的销售目录，令我吃惊的是，在遥远的九十年代，这张专辑 CD 的发售价格是 10 美元，黑胶只要心痛的 7 美元……现在就是超级加倍吧。
字体很秀气
正反两面，这里有你认识的其他乐队或歌手吗？
上图是我放大后的样子，如图可知，这张 mail-order 是 1997 年的，因为在那时他的新专辑《Either/Or》已经发行了。小编在同名专的附言里写道：
This is not quiet desperation. Elliott sings what he knows & when you hear it his way you know it to be true.
忧伤的歌曲
全长 37:57，共计 12 首歌
Side A
Needle in the Hay
Christian Brothers
Clementine
Southern Belle
Single File
Coming Up Roses
Side B
Satellite
Alphabet Town
St. Ides Heaven
Good to Go
The White Lady Loves You More
The Biggest Lie
Needle in the Hay
专辑从阴沉的 Needle in the Hay 开始，前奏非常标志性的 riff 响起，一场讲述针管（毒品）的故事便开始了，歌曲涉及了大量而隐晦的嗑药歌词，影射了 Elliott 的一段早年的真实经历，我不太常听这首，因为实在过于死气沉沉，单一的连复段令我头痛，但它却是当年的独打单曲，和另外两首歌发行在了 1995 年的元日，7 寸的黑胶封面与同名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溺水的人。
前段时间看了韦斯·安德森的 《The Royal Tenenbaums》，也是听说这部里有 Elliott 的曲子，片中出现的就是这首，卢克·威尔逊饰演的网球公子试图拿剃刀自杀，一段张力十足的
戏份成为了 Needle in the Hay 的主场：
Your hand on his arm，
The hay stack charm around your neck……
歌词响起
联想到 Elliott 日后胸口的那两刀，后知后觉，竟有些害怕。
Christian Brothers
第二首，基督兄弟会，第一句就很有力量：
No bad dream fucker’s gonna boss me around
专辑的张力在某些时刻完全爆发，在 Elliott 的歌里，出现脏字从来不稀奇，但这一首却显得格外愤怒，在他很小时父母就离婚了，母亲很快再婚，继父对他很不好。糟糕的原生家庭为他的童年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Elliott 日益严重的酗酒问题成为了度过继父虐待的唯一良药。紧接上一首，这曲也有着黑暗的和弦变换，木吉他几乎是他惟一的武器，我非常喜欢的一首。
Christian brothers gonna take him down
教会兄弟会打倒他的
And you think I ought to shake your motherfucking hand
这句像是在对继父说：你认为我该握你那该死的手表示感谢吗？
在加拿大，基督教兄弟会是一个著名的宗教组织，为男孩设立孤儿院和学校。1992年，9名基督徒兄弟被控总共75项性虐待指控。
Clementine
美丽的克莱门汀，非常抱歉…
They’re waking you up to close the bar
The street’s wet you can tell by the sound of the cars
很美的一首抒情诗，我相信歌词是按照字面意思去写的，微雨，黄昏，酒吧，借酒消愁，爱人消逝，蔓延的橙色。
一首含蓄微妙的木琴民谣，像是液态金属灌进耳朵里的感觉，以至于歌词里的场景如此生动，令人浮想联翩，我相信 Elliott 在向听者灌输着简单而直白的爱情理念，隐喻现实中人们彼此间微妙的关系。精巧的歌曲结构，吉他轻柔的编排，他完美而脆弱的男声，成为了许多人喜欢上这张专辑的最好模范。
Alphabet Town
心碎的口琴做了开场，是我最爱的歌之一。
在我看来，B 面的这一曲有着整张专辑的精华，它有着前作《Roman Candle》的遗风，是 Elliott 才华的最好体现。传统口琴被 Bob Dylan 用的出神入化，常使用自然音阶，但这首开场的口琴却用了不太寻常的 E 小调五声音阶，1 4 5 的嘴巴组合对应吉他上的 E A B，而对吉他来说也做了特调，将 High E 调到了 D，两个乐器家里都有，抄起来玩了玩，蛮有意思的。在和弦转换处也加入了半拍的增强秒数，这是相当不寻常的，然而，他们并不打扰整首歌的和谐。加上口琴的配合，整首歌像是被鬼魂萦绕一般，就像开头的歌词：
Alphabet city is haunted
很受欢迎的一首，油管上可以找到不少翻唱。把碟拿到唱片店里用人家的好设备试听，音质不是一般的好，尤其莹莹的口琴声格外清晰。
空无一人的字母城里正有鬼魂游荡。
The White Lady Loves You More
Another beautiful song
Another drug-addicted song
Another tricky song to play.
I’m looking at a hand full of broken plans
And I’m tired of playing it down
满手的计划，我却无力施行
另一首难度极高的歌，Elliott 使用了 triplet（三弹）的指法：one bass note + two high notes，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实践后可真是不简单。包括变调也很容易不小心弹错，再一次折服于他的才华之下。
有人说这是描述药物成瘾最好的歌曲，是另一首伟大的华尔兹。他将如此多的痛苦包裹在如此精美的盒子里，只用一把吉他而已。歌词中的 White Lady 给予我浮想联翩的能力，她会是一位白衣天使？亦或是白衣死神？还是白色的海洛因（当然不会是海洛因，因为它是褐色的，lady只可能是 coke）？我想 Elliott 含蓄的表达了自己对毒品的态度，既是情侣，又是敌人，难分难舍，彼此依偎。歌词里有这样一句：
Need a metal man just to pick up your feet
metal 可以引申为用来 cook 的掰弯的铁勺，也可以理解为皮下注射用的针管，也可能是用来分离 coke 的一个金属刀片。而 metal man 则是帮你注射后扶起脚的旁人，总之，歌词是关于毒品的一切悲剧。瘾君子一旦离开药物，不久后就会经历戒断反应，心悸、颤抖、恶心，复吸后的 OD 等等，这种场景在电影里可是屡见不鲜，我想，Elliott 一定体会过。
是白衣女人爱上了你，还是你爱上了白衣女人？
一年
认识 Elliott 是去年炎热的夏天，是一部电影，一年过去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慢慢上升，几乎到达了前三的位置，尤其是今年，我把他的歌和从前的乐队狠狠地挖了一遍，红心点了个遍，曾经不喜欢的曲子反而发觉了些乎美妙的魅力，曾经不上心的专辑却听的越来越多，这张同名专做了最好的示范。我从不在骄阳肆意的白天聆听他的歌声，想必是暴殄天物的罪行。夜晚的静谧更适合跟随他步入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带上耳机，探寻过往的种种悔恨与哀伤，那种脆弱的美感会将同样脆弱的人带向他的世界。有时，常常一去不复返。
在近期的反复聆听后，我想将它总结为一张亲密而愤怒、清扬却黑暗的一张吉他民谣专辑。确实，仅用美丽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还是轻描淡写，这是一种原始的音乐冲动，是很私人化的情感，它足以写出像 St. Ides Heaven 这样温暖宜人的旋律，也会写出像 Needle in the Hay 这样激愤而雄辩的声明，亦或者是 Clementine 这样简单却不矫揉造作的爱情茶话。当宁静的电吉他扫过 Single File，当鼓点轻柔地触在 Coming Up Roses ，当口琴吹遍 Alphabet Town，瘦弱、腼腆、沉静的 Elliott 总会浮现在眼前，那样清晰可见。
90 年代卷起的新民谣浪潮成功地将 Elliott 带向了王子的座位，在这张专辑里，微弱的人声与清扬的木吉他是抒情的重点，像披头士一样，和声的大量使用为日后作出了实验性的贡献，而乐器却是如此的稀少，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这与后来《Figure 8》《FABOTH》两张制作精细工序繁多的专辑相形见绌。低保真的录音使得个别歌曲在优秀的黑胶系统下也显得噪点斑斑，给人一种轻如羽毛的感觉，他的歌声萦绕充满在了整个房间，好像漂浮着吟唱，将密度不一却力量十足的扫弦声吹向各个角落。偶尔，一丝丝一缕缕电吉他的呼吸会飘进我这挑剔的耳朵，微妙细碎但不可或缺，久久挥之不去。它们柔和却闪亮，吉他在他手里变得有了情绪，昏黄的街灯，斑驳的月影，垂死的星星，孤独的挫败感，笼罩了，遮蔽了，铺满了我的心，在他的歌里，从没提过伟大的太阳，而阴柔的月神成了抒情的对象，模糊不清却线条分明，承载着痛苦的回忆，很容易在那脆弱的歌声中找到自己的共鸣。他曾说，这是自己最黑暗的专辑，是的，一系列令人心碎的故事，如此赤裸裸。
它会是放在书架最深处的唱片，当再次拿起时，上面已是灰尘满满，但倘若擦拭干净，封面上那两个蓝色的人影仍会一跃而下，标题明亮的 Elliott Smith 将会清晰到可比星辰。
他从未离开，他触手可及
Don Tequila
2023.07.25 酷暑夜